墨香味少女

清静为天下正。约等于不看私信、评论、热度。
信息过载,时不我待。

果然还是那么震撼。扭曲,放大,缩小,黑暗面。

真的荒诞又那么无稽,扭曲又诡异。

还弥漫着血腥。


皓月卧云:

  我杀死了年组第一。




  我在厕所,双手紧紧掐住她的脖子。

  我看见她惨白的小脸先变红再变紫又变成绀青,那双高傲得不曾为我掀一下的眼皮此刻已被暴突的眼球挤得上翻。

  她嘴唇乌紫,嗓子眼儿里发出喀喀的不甘心的响声,看得清血管与骨骼的小细胳膊死命挣扎着,缠住我,像麻杆,像一条僵死的长虫。




  我更加用力。

  直到她的身体完全软下去,直到她从我缓慢松开的双手间瘫倒、滑落。




  她死得安安静静。这时我甚至想化用艾青的一首著名的诗:她死时,她的追随者不在她的旁侧。




  其实她一直都是个温顺的人。尤其是在课堂上,在老师的办公室里,在宣读我处分通知的广播站。她都像一只小绵羊。




  至于她死前那番激烈的挣扎,大概是觉得这厕所太过平凡肮脏,配不上为她这种伟大的人物下葬吧。




  我把她卷起来,塞进一个黑色的编织袋里。




  明天一早清洁工就会发现她,然后在悦耳的尖叫声中,全校人都会为她奔跑,为她聚拢;全校人依然会包围住她,她依然可以享有她生前的荣耀。




  当然了,我也会在人群中,惊讶地捂着嘴,为她流泪,亦为她喝彩。




  看啊,她是那样闪耀。

  无论她做什么,都可以轻易地博得所有人的眼球。




  其实我也不是特别讨厌她。

  无论是高傲、伪善、刻意的悲悯、还是恃宠而骄,这些我早已习以为常的部分,根本不能构成我杀死她的理由。




  我想利用她,逃离这所学校。




  为了逃出这所学校,我已经做了许多尝试。




  比如在晚自习时抬头看钟。

  却只被停了三天的晚自习。




  比如把脚踩在书桌腿的横梁上。

  却只被停了十五天正课。




  比如上课溜号,比如不交作业,比如把球拍在走廊的白墙上。

  却只得到一个最小最小的处分。




  你一定要问我,你怎么只做这些不痛不痒的事!这当然没用啊!你去打架斗殴啊!去早恋啊!去到校长室门口骂脏话啊!去做那些过分的夸张的少女偶像才会做的事啊!去在宿舍里放烟花啊!




  没用的——

  我从校长的办公室里出来,怀里抱着年组第一生前的书包,和一个装着她宿舍里全部行李的编织袋。




  我们学校只关心那些不痛不痒的。




  那叫纪律!那叫教育的根基!那叫做人的根本!




  至于这次的一条人命呢?




  我得到的,只有一次通报批评。




  我把年组第一生前的东西拿到会谈室里去。

  一会儿我、校长、年级主任和班主任,要在那里见她的家长。




  校长看上去很是不耐烦。

  “一个高二的小丫头?”他的土财主式的两绺胡子翘了翘,冷哼一声,“居然能耽误我两个小时?”

  “是高二的年组第一。”年级主任忙迎上去,给他倒水。

  班主任也立即面露惋惜之色。

  校长这才稍稍平静了些。




  “那也不至于两个小时吧,”他叹口气,自然捉住年级主任的手,摩挲两下。

  “五十分钟,差不多得了。”




  穿着低领工作服和一字短裙的年轻年级主任点了点头。

  戴着厚厚眼镜的男班主任长叹一声,望向窗外。




  在我们学校,学生被送进来的当天,就要和学校签一张“生死契”。

  在学校里,没有活动,没有假期,最重要的是,没有法律。家长不能进来探望,一日三餐定时定量,生病了学校不给假,拖到不能拖了才肯放你回家买棺材;死了学校会叫你家长来,通知一声,安慰两句,把不吉利的遗物都赶紧打包带回家,把你的桌椅都搬到后院仓库里去。




  三个老师坐着,我靠着门跪着。

  年组第一的一摞书放在我手边。

  一会儿我要跪在地上,头碰地,双手一本一本地捧起这摞书,像古代大臣献奏章那样献给她的家长。以体现我的尊重和悔恨。

  这也是我们学校的一项久负盛名的礼节。毕竟在我们市,再没有一个学校会像我们学校这样,如此重视学生的道德素养。




  我大概已经猜到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——

  她的父母,蓬头垢面,双眼通红,踉踉跄跄地扑进来,一把抓住我的领子,拳头抡在我脸上,质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做,我是变态,是恶魔,我要还他们聪明可爱的女儿来!还他们的女儿来!……




  整整三十分钟后,这位美妇人才敲响会客室的门。

  这是她妈妈。大概四十二三岁,保养得不错,脸抹得雪白,烫着中分大波浪,挂着两串长耳环,左右手上各圈着一只翡翠镯子,高跟鞋踩在地上,咚哒咚哒。




  校长忙站起身,迎她入座。

  几位老师交代清情况,略一颔首,各自挤出几滴眼泪来。




  校长准备了正好五十分钟的话。可刚说到五分之三,就被美妇人秀手一挥,轻柔地打断了。

  “校长先生,”她说,“我女儿的事情,我大概已经知道了。实在是劳您们费心。”

  “那您的意思是……”

  校长顺着眼,额头汗涔涔的,盯着她被高跟鞋细带缠绕着的雪白的脚背。




  “我……还要接我的孩子回家。”美妇人挑了挑眉。

  “您的……孩子?回家?”年轻的年级主任面露惊惧之色。

  “啊,我还有个儿子,在上幼儿园。”美妇人大方一笑,“吓着您了老师,不好意思。现在是幼儿园的放学时间了。”




  “噢!”校长长吁一口气,身子向后仰,瘫坐在沙发上,像一摊刚剔下来的猪肉皮,“原来您还有个儿子!”

  “是呀。”美妇人笑吟吟道。

  “难怪呢……您可真年轻啊!”班主任挠挠头,嘿嘿一笑。

  美妇人优雅地点点头,显然平时听过的这一类夸赞并不少。




  尽管美妇人真的很美,她的儿子也很重要,但学校的传统还是传统,我还是跪在地上,一本一本地,向美妇人行了献书礼。

  在这短短的三分钟,她至少看了有六次表。




  美妇人向老师们一一道别,带着她女儿活过的痕迹起身离开。

  她路过我的时候,我能闻到她头发上尚还潮湿的洗发水的香味。

  校长的眉毛又没精打采地垂了下来。他挥一挥手,示意我也快点回去。

  临出门前,我听到校长压低了声音,和另两个老师低声道:




  “啧啧,都是两个孩子的妈了啊,真是想不到!你们看那个身段儿……”




  我没回教室。

  像被什么东西蒙了心一样,我一直跟着美妇人。

  她优雅地走出了校门,我也翻墙跳出了学校。




  她径直去了不远的一家幼儿园。果然,幼儿园里的孩子都已走干净,只剩下一个小男孩,偎在老师怀里,哭唧唧地喊妈妈。

  “宝宝!”美妇人远远地挥了挥手,拎着裙摆小跑过去,高跟鞋咚哒咚哒。

  “妈妈!”男孩立即放开了老师,扑进美妇人怀里大哭,“妈妈你来得好晚呀——”

  美妇人满脸慈爱,一边温柔地道歉,一边抚摸着男孩的头。




  男孩忽然注意到美妇人手上拎着的年组第一的书包。

  他一把推开美妇人,后退了两步,满脸嫌恶,显然是认识这个包的。




  “宝宝怎么了?”美妇人脸上立即显示出焦急惊恐的神色,“是妈妈不好,妈妈知道错了,妈妈下次一定……”

  男孩的目光却越过美妇人,向她的身后张望:




  “死丫头呢?”

  “死丫头?她不在呀?”

  “妈妈骗人!”男孩一跺脚,指了指年组第一的包。“这不是死丫头的包?”

  “啊,这个是。”美妇人连忙松手,任由书包落在地上。书包的拉链没拉,里面的东西滚了一地。




  “但是死丫头已经不在了呀。好宝宝,死丫头以后都不在啦!她和动画片里的那些坏人一样,去坏人应该待的地方啦。”美妇人满脸讨好。

  “真的?”男孩嘟着嘴。

  “当然是真的!”美妇人顺势抱起男孩,“妈妈才不会骗宝宝呢!妈妈骗谁也不会骗宝宝呀。以后死丫头再也不在啦,再也没有人会惹我们的宝宝不开心咯——”

  得到来自妈妈的这样的承诺,男孩显然也很高兴:“太好啦!死丫头不在啦!死丫头终于不在啦——”




  母子二人相偎着,笑着,很快地离开了。

  书包就留在了地上。




  我把它捡了起来。

  趁着晚饭时间,我翻墙回到了学校。




  晚饭我没吃,晚自习我也没上。

  躺在寝室床上,我一夜没合眼。




  我把书包彻彻底底地翻了一遍。




  里面有年组第一的日记:“我不知道该怎么和同学打交道……老师总是表扬我,贬低其他同学,这时候我也觉得很尴尬,但我又不能阻止,我很担心其他同学会因此讨厌我……大家的话题我也听不太懂……我很想和大家多说说话……”

  而我说她是高傲。




  “校门口的大猫生完小猫啦。我想跟着它去找猫窝,可它一动也不动,只是晒太阳。我只好给它买了火腿肠吃。它可能也是故意不让我看到小猫吧,怕我会伤害小猫,可是天越来越冷了,如果不搬去暖和点的地方的话,小猫们会很危险……”

  里面还夹了两张手机拍的,在商场里的免费照片打印机里洗的流浪猫的照片。

  而我说她是伪善。




  “今天老师让我把几个成绩不太好的同学召集起来,让我给他们补课。我真的觉得很尴尬,但又不能违背老师。我觉得这几个同学在其他方面都比我好,我只能是尽力地帮助他们……我和他们这么说了,但他们好像很不开心……”

  而我说她是刻意的悲悯和恃宠而骄。




  ……




  我抱着她的书包,静静地坐在床上。




  我,亲手杀了一个人。

  一个如此鲜活的人。




  我曾拼命地想逃出这所学校,就是因为觉得这所学校的气氛太古怪,每个人都把错误当正确,把主要当次要,把荒诞当平常。

  可我竟也在不知不觉中,成为了这样古怪的人。

  为了逃离学校,我牺牲的居然是一条人命!……




  我想要改变。

  也许是深夜的一时冲动,我握紧了拳头。




  这里没有法律,但有我的良心。

  我要为我的残忍赎罪。

  我要留在这所学校里,我要优秀地、闪着光地活下去,连同她的那一份一起。




  第二天,我又一次被叫到了校长室。




  “你知道你都做了什么吗?”校长坐在柔软的高沙发上,斜睨着我,冷冰冰的。

  “逃晚自习。”我跪在地上,说。

  “还有呢?”

  “翻墙离校。”

  校长的表情变得惊讶:“还有呢?”

  “跟踪去世的x同学的家长。”

  “你……!”校长捂住胸口。年级主任急忙跑过来给他倒水。




  校长喝了水,猛咳几声:

  “还有呢?”

  “没有了。”我抬起头。

  “没有了?”校长拔高了音量,“嗯?”

  “嗯。”我点点头,直视着他的眼睛,“没有了。”




  “不知廉耻!”

  校长大手一挥,一记响亮的耳光落在我脸上。

  “李老师!拿出来!”

  李老师,也就是年级主任,温顺地点了点头,从里屋抱出一台笔记本电脑,调出一段监控视频。

  “你自己看!”

  校长按着我的后脑勺,几乎把我的眼睛都贴到屏幕上。




  我仔细一看。

  是上周在礼堂开全校大会的画面。我坐在第三排,头顶被醒目的红箭头标记了。




  视频已经被剪辑过,只留下了重点部分:校长刚讲完话,全校都在鼓掌。




  我一头雾水,转身看向校长。

  “你自己看!”校长又吼了一遍。




  我又看了一遍,依然不得要领。




  校长又捂住胸口了。

  李老师马上快步走出来。不过这一次她没有急着倒水,而是先把视频调慢了速度,让我再看一遍。




  这一遍终于看得清楚了。

  当校长话音落下,大家举起手来鼓掌时,大家的手都已经拍在一起了,而我的两只手中间还差了半厘米。




  “看清了吧?”校长冷笑一声。

  “我校的校风是什么?尊师重道,尚德明礼——而你这是在做什么?嗯?你就是这么尊师的?就是这么重道的?!”




  “你真是道德败坏,不知廉耻!我校的优良校风,都在你身上被败坏净了!你怎么还有脸出现在这里,你妈妈当初怎么有脸生得下你!你简直是废物,是垃圾,是一条臭鱼,是社会败类!”校长猛喘了几口粗气,恨恨地一挥手。




  “这样不要脸的东西,赶紧开除吧!”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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